米菲 | 「校車」司機:「巧合得猶如冥冥中早有注定,然後眾人一起嘗試義載、『接放學』」

香港人。「校車」司機。二零一九年九月一日東涌鄧寇克大撤退時才毅然開始接送工作,一直至今。動物愛護者。如貓高貴,如鷹敏銳。

對於理想香港的想像,我想,大概是像九七前那樣吧,還有廉政公署(ICAC),有公平的法治制度,公務員體制也健全,人們有屋住⋯⋯回歸二十年,我們驚覺,原來失去的這麼多。繁華褪去,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
— 米菲

「我們不要孤立自己,要連結其他人,因為唯有連結其他人,我們才會有更大的力量。」

二零一四年雨傘運動,當時的學聯秘書長周永康如是說。

我就是在那個時代,被連結上的其中一個人。在傘運之前,我對政治漠然。八九六四後不久,母親就把我送到英國,一留便是八年。當年資訊並不流通,我的鄉愁,便是與我太平洋兩崖相隔的家人和食物,而香港政治的發展,我是一片空白。由於這認知上的斷層,我此後與香港的關係就更加若即若離。

畢業後回流工作,我先後在不同的私人機構任職,出差飛遍東南亞和歐洲。我跟不少到處飛行的人一樣,周遊列國後,始終覺得香港最好。直至五年前的雨傘運動,八十七枚催淚彈的響聲,令我的生活好像覺醒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見繁華外殼下的香港。

我不禁問,為甚麼有那麼多人願意如此不顧一切的留守?和平安詳的佔領區帶給我的震撼比催淚彈更大。一個個色彩鮮明的帳篷連結成群,或圈或線地形成社區(community),烏托邦式的存在,義無反顧,充滿顛覆性卻又安份如止水。走在其中,我驚嘆之餘,也生了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當喧囂和平靜都被當權者無視,究竟怎樣才能被聽見?

機緣巧合之下,我進入一個半政府的機構工作。我一開始是抱著服務人民的心態進去的,真正進入工作中才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口裡說甚麼「關懷社區」、「幫助有需要的人」,到頭來不過是口號,迂腐的制度加上守舊的高層,最後的得益者竟又是大財團、大機構。更糟糕的是,上頭用人唯親,像中資公司般不講道理,靠關係而非努力,儼如831*人大頒布的小圈子選舉框架。我不忿地想:「為甚麼?」 

如果這樣的不公只存在於工作的地方,辭職就能解決問題;可是當整個香港都敗壞了,我們能坐視不理嗎?幾千億的大白象工程,建成後卻是千瘡百孔用不得:港珠澳大橋造價1200億,換來的是人工島移位和不停超支;港鐵沙中線成本971億,多站疑偷工減料導致沉降,卻獲政府放寬準則而不用負責;機場三跑造費不菲,但珠三角空域擠塞,硬推建成後很大可能只淪為飛機停泊的空間;香園圍公路由一家大陸公司於2012年投得,13年動工,整整六年總共花了百多億,才能局部通車。當種種制度的崩壞在政府與中資大財團的一個又一個小圈子之間被賦予正當性,擁有特權的人夾著經濟發展的盾牌為所欲為。我今年才發覺,這根本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於是香港人反抗了。四個多月的運動,揭發了多少公營機構和私人公司埋沒良知,卻依然招搖過市。如今街上火頭處處,大字塗鴉一針剌破了建制的虛偽,香港的金雕外殼開始剝落,終於跟其敗壞的內裡有些許相乎了。對於理想香港的想像,我想,大概是像九七前那樣吧,還有廉政公署(ICAC),有公平的法治制度,公務員體制也健全,人們有屋住⋯⋯回歸二十年,我們驚覺,原來失去的這麼多。繁華褪去,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

所謂破舊立新,現有的特權圈子正在瓦解,而在民間的新的圈子卻不停出現。從一開始作為遊行參與者,百萬人的其中一員,漸漸地,我認識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後問自己能否再多做一點,然後在朋友圈中重遇當社工的舊同學,巧合得猶如冥冥中早有注定,然後眾人一起嘗試義載、「接放學」、買物資送上前線⋯⋯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烽火連月,槍聲和喝罵聲不絕於耳。時代很壞,但人們如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撲向前,Telegram群組一個一個的組成,《願榮光歸香港》的歌聲一浪一浪的響起。小圈子選舉產生的林鄭說We Connect,要和年青人接觸,很明顯,這方面她做得一敗塗地。諷刺的是,她成功地連結了世世代代的香港人,催生了許多許多自由的圈子。 


*831: 2014年8月31日,人大會議宣布行政長官選舉方法,觸發雨傘運動

記者:Perspectives HK
相:KC